第四十一章 雀变
三爷和麻雀的事情困扰着我，让我不能彻底静下心来，余暇的时候，我总是在望着校园里的麻雀，想从它们的身上看出一点点关于它们要自杀的迹象，但是我什么都看不出来，校园中的麻雀跟往常一样，飞舞、追逐、欢叫……
学校最后面有一片空地，校长就充分利用了那片空地，在里面种了很多菜，并且把其中一片空地用砖头和木棍圈了起来，养了不少鸡，每次饭后，饭堂的师傅们都会把剩余的饭菜喂给那群鸡吃。我在余暇时间也喜欢去看他们喂鸡，每次师傅们倒完剩饭就走了，紧接着，很快，躲在远处那些成群结队的麻雀就飞过来抢食，看着那些争先恐后抢食的麻雀，我的心也在笑。
从家里回来那一天，我又去看那些鸡，跟往常一样，很多麻雀都在和鸡抢食，有的鸡被麻雀惹得不耐烦了，就去啄边上的那些麻雀，麻雀很机警，躲闪很快，它们根本就啄不到。有时候麻雀急了，飞起来朝鸡的鸡冠上啄，倒是把那只鸡给吓得落荒而逃，我在一边忍不住笑了，原来麻雀凶起来也这么厉害。麻雀吃饱长大了，可以在天空自由自在地飞翔了；小鸡们吃饱了长肥了，可以给校长上菜了。
看到这很正常的一幕，我开始否定三爷的说辞，我坚信麻雀是不会自杀的，它们很正常，为了生存抢食吃，如果想自杀，为什么又去吃东西呢？但是我纳闷的是，为什么它们宁肯自己去抢食吃也不去吃三爷喂给它们的食，难道麻雀中也出了圣者，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廉者不受嗟来之食”这一圣言？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在思考着这个问题，仍旧是理不出一丁点的头绪，但是我越来越确信：麻雀是不会自杀的，三爷肯定是搞错了。
那天中午，我正在往教室走，一转身忽然看到父亲骑着自行车朝我走来，非常着急的样子。
“伯，你怎么不开摩托车，骑自行车来啊？”我笑着对他说。
“赶紧上车，跟我回家。”没回答我，走到我跟前，很焦急地说。
“有什么急事吗？”我一下子也紧张了，问道。
“别问了，上车。”父亲急促地说。
“那我去找班主任请假。”我不敢再说什么了。
“我跟你二爷说好了，他知道了，赶紧上车。”父亲看起来非常着急，连一点给我回答的余地都没有。
我意识到情况十分严重，什么也不敢再说了，立即跨上自行车的后座。
“你三爷可能不中（方言，行的意思）了，你赶紧回去看看吧！”父亲踩着自行车，喘着粗气对我说。
“前段时间不还是好好的吗？怎么一下子就快不中了？”听到父亲的话，我很惊诧，因为我两周多前回家的时候才刚刚见过三爷的，但是我的心却很快沉了下来。
“别说那么多了，赶紧跟我回家。”父亲不由我分说，拼命地踩着脚蹬，自行车飞一般往前冲。我坐着车子后面，意识到事态严重，一句话也不敢说，因为说了父亲也听不进去的，一路上的父亲都是气喘吁吁的，他把力气全用在了脚上，没心情听我说话，估计即使我说了他也听不下去的。我从来没有见过父亲如此惊慌，我所能够做的也只能是乖乖地坐着，听父亲的吩咐，抓紧车座，以防掉下来。
镇中离我家那十多里的路，很快就到走完了。
到了家，三爷家门外站了很多人，远近都有，都在不停地张望着议论着。走进院子里面的时候我惊呆了，整个院子里面全是羽毛，都是麻雀的毛，能够看到的有十几只死了的麻雀仰面躺在地上，两条腿都已经蹬直，血迹斑斑的，羽毛蓬松……出大事了！我的心提到了喉咙。往外面看了看，院子外面远处和近处张望的人都把目光聚焦在了我身上，都在想从我身上探查出点什么东西来，因为大家都知道跟三爷走的近的只有一家人，陪伴三爷最多的也是我。或许三爷真的快不行了，平时只有村子里面有人去世了才会有这么多人围观的，对死亡的陌生恐惧和好奇让这些人一直围在周围不走，不敢靠太近却又舍不得走，既想探查到点院子里边的消息却又不敢太造次。我的提到了喉咙，整个人都飘飘然的，两条腿也不怎么听使唤了，只好在父亲的催促之下，拖着两条软绵绵的腿跟在他后面往里面走。
母亲迎面走了过来轻轻地对我说：“去看看你三爷吧！他一直在念叨着你。”
“发生啥事了？”我紧张地问，但是听到三爷还没有去世，我的心稍稍放落了一点。
“我也不知道，只知道昨天上午你三爷家满院子都是麻雀在乱飞乱叫。今天早上你伯发现这里太安静就来看看，进屋就看到你三爷已经让麻雀啄得快不行了。后来大家都来了，只是你三爷他什么都不说，就是一直念叨着你，他想见见你，你就快点去看看吧！”母亲悄悄对我说。
我本家的五爷六爷和几个叔叔在里面，屋里面挤的人太多，所以光线稍微有点暗淡。见我进来了，打架赶紧让开一条路，把我让到三爷的床头。
“三爷，我回来了。”我忐忑地走过去轻轻地对他说。
躺在床上的三爷睁开了眼，我才发现他面部都是伤，青白、伤痕累累、血迹斑斑，嘴唇乌青，两眼呆滞，看着他，我有点害怕了。
“小、小燕，麻雀报复咱们来了，完了，咱们人们可能都要完了。”三爷非常伤心沮丧，费力地把手从被子下面。周围的很多人则是不以为然的样子，可能都以为三爷已经老糊涂了。
“咋回事了？”我往前走了一步，挨着三爷的床，扶着她胳膊着急地问。
“去把那个箱子打开。”三爷费力地指了指墙角的一个箱子。
我走过去，那个旧旧的箱子，上了锁。我和六叔按照三爷的提示找到钥匙把箱子打开，箱子里面有一个大纸盒做成的鸟窝，纸盒里面用棉花垫着，上面围着一大堆麻雀。应该刚出壳没几天，还是一个个肉团，没长几根毛，见到生人，都张开了大嘴朝我叫，应该是饿了。
“这是你最近养的吗？三爷。”我轻轻地把纸盒子碰到三爷跟前。
“嗯。”三爷看着这几只小麻雀，眼睛闪出了点光芒。。
在场的所有人都惊呆了，都把目光聚集在这堆小麻雀上，他们都想知道，到底是什么原因给三爷造成那么大的伤害，但是都不敢开口，可能是之前问过三爷吃了闭门羹。这时候母亲跟我使了使眼色，示意我问三爷，或许是她知道只有我才跟三爷打交道最多的。
“这是怎么回事呢？”我把目光转移向三爷。
“唉——”三爷长长叹了口气，“说啥也没用了现在。”
“你养这几只麻雀做什么呢？”见三爷许久不说话，六叔也问道。
“你们都出去，我有事要跟小燕说。”三爷示意其他人离开。
看到只有我一个人了，三爷轻轻地对我说：“小燕你过来点，靠近我点，我看不清楚你。”
我拉了张凳子坐在了他床头，三爷又勉强笑了笑对我说：“三爷快要死了，是不是三爷现在很难看，吓着你了？”
“没有了，三爷是最喜欢我的，怎么会吓着我呢？你不会死的，我还等着你身体赶快好了一起去捉蚂蚱喂麻雀呢！”忽然我觉着三爷一点都不害怕了，只是自己鼻子一酸，说话哽咽了，压低了声音问，“三爷你这伤到底是怎么回事？”
“唉——”三爷长长地叹了口气，“上次你走后，我养的那些麻雀都按照我说的偷偷在我准备好的窝里下了三十多个麻雀蛋。前几天我把它们孵化出来了，成了十四只，当时我很开心，我用软的虫子喂它们，院子里我养的麻雀们也很开心，它们也偷偷叼来虫子喂这些小家伙们。可是只有两三天的时间就被外面的麻雀发现了，它们就大批大批过来跟我要，我当然不答应了。于是，就在昨天下午，一大群麻雀飞了过来，我养的那些麻雀跟它们拼斗，结果那几十只麻雀全部被啄死了，然后它们又逼我交出这些小的。我当然不肯了，就关上了门，它们又从窗户和门缝中飞了进来，我看它们要去害那些小的，就护着那个盒子把它们锁进了箱子了。那些麻雀见没辙了，就恼羞成怒，疯狂地啄我，我全身都是伤，后来我只好躲在了床底下，当时天又黑了，它们看拿我没法子，就走了。晚上我不敢点灯，偷偷喂了这些小的，喂完我把它们关好就晕倒了。今天早上你伯把我弄醒了，我知道自己可能活不过今天了。”
“不会的，你这么好的人，不会死的，我还要跟你一起抓蚂蚱呢！这些小麻雀还等着你抚养呢！”我说着鼻子一酸，感觉泪水流到了脸颊。
“三爷以后再也不能陪你去捉蚂蚱蛐蛐了，这么大孩子了还哭鼻子啊？”三爷要帮我擦拭泪水，我赶紧自己抿干净。三爷笑了笑，低头轻轻地**那几只雏鸟，就像在抚摸一个刚出生的婴儿一样，生怕会吓着它们，然后抬起眼皮对我说：“这几只麻雀就交给你了，你把他们养大放（放生）了。”
“三爷还是你自己养着吧！我帮你捉蚂蚱。”我觉着自己的两眼模糊了，不敢看三爷了。
“你哭什么呢？”三爷笑着抬起手把我的眼泪抹干，笑着说，“三爷这不是好好的，还没死吗？你这样哭难道是咒我早点死不成啊？”
“三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我擦了擦眼睛问道。
“麻雀要自杀了！”三爷长长地叹了口气。
“真的吗？可是我见最近的麻雀都很正常。”我惊呆了。
“是的，麻雀是要自杀了，是要集体自杀，”三爷看了看那几只麻雀，忽然间它们一个个都变得非常乖巧，也不叫了，都紧紧地围在一起，三爷轻轻地**他们，“如果不是上次咱俩设计弄了些蛋，孵化了这几只，恐怕以后咱们再也没机会见到麻雀了。”
“麻雀真的要自杀了？”我又不放心地问道。
“这可能就是世界上最后几只麻雀了，可能是吧！”三爷没理我，他望了望盒子里的那堆挤成一团的麻雀，“你把它们拿去，一定要养大。”
我把那盒子捧在手中，看了看那些麻雀，它们也在吃惊地望着我，我犹豫了：“可是我还要上学呢！怕是没太多时间养它们的。”
“没关系，你上你的学吧！把它们拿给你妈，你妈做事，我最放心了，有时间的话你也帮帮她。”三爷说着咳嗽了几声，“想我一辈子把心思放在麻雀身上，却没有料到最后被麻雀给啄了。”
“三爷没事的，说不定那些麻雀不会自杀的。”我安慰他。
“现在说那些都没用了。”三爷苦笑着说。
“要不我回校立即跟我同学们说，让他们宣传，以后大家都爱护麻雀，说不定麻雀见咱们对它们好了，就会改变主意了。”
“没用了，麻雀们已经把自己的蛋全部毁了，它们是不留后路了。我估计现在全国的麻雀都串通好了，谁也没办法改变了。”
“那真的让世界上的麻雀一起自杀？”我着急了。
“现在不谈这个了，你从小就跟我一起喂麻雀，知道怎么喂的，也跟你妈说清楚点，”顿了一会他又说，“不用跟你妈说什么了，她那么细致的人，肯定会把它们照顾得很好的。”
